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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嗲,欠,污,甜

[楼诚衍生]业火浮沉 5

5  咸与维新,从辫子开始

荣家开始和洋人做大豆生意还是老毛子修完中东铁路之后的事,那时候小皇帝在京里刚刚继位,算下来前后也有二十几年了。老太爷思想新派,兄妹几人都送去读教会学校,自己也早早就剪了辫子穿起西装,故而虽然置办下深宅大院,荣家人日常起居倒是在新盖的小洋楼里的多。索杰将戴刀领到三楼客房里,捧了叠干净衣裳放在床边便关门出去,并不多话,过一歇又有仆役送了两大桶热水来,倾在里间的西式浴缸里。

戴刀在屋子中间站定了,觉得自己和这堂皇富贵的房间格格不入,恨不得把两只满是泥巴的脚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拔起来扛在肩膀上才好。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富贵,但那些遗老遗少和荣家不是一个路子:小少爷们穿着颜色娇嫩满镶满滚的琵琶襟马甲,每天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三百千千;老爷们手里拈着根纸媒子,银水烟袋和“重登大宝”的计划从早到晚轮流占着嘴;上房永远帘幔低垂,女眷们的高底鞋嘎哒嘎哒地响过去,衣襟上的银三事儿撞出细碎的叮咚。世界在他们那里是静止的。

这么一想,他突然有点后怕。如果跟着侯家到长春去,大概也逃不过那样的生活——碌碌无为,唉声叹气,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老了,一代一代的人,都是这样不等年轻就老了。他宁肯做个逍遥猎户,凑合着吃口饭,也不愿意浑浑噩噩被绑在那些人里过完一辈子。戴刀一路踮着脚进了里间,把脏得看不出本色的里外衣裳一股脑脱了丢在地上,攥着辫子握了会儿,四下看看,终于是没能下定决心,叹口气浸到水里去,拿起香胰子往自己身上抹。

倘若不是肚子不争气地疼起来没完,这个澡他满可以洗得更久些的。在山上没油没盐地捱了这些天,冷不丁中午吃了顿饱饭,这会儿热水一烫,筋骨关节倒是舒服了,可胃里硬邦邦的像揣了块石头,没多久就开始绞着劲儿的疼,疼得戴刀直往水里出溜。他两条胳膊死死抓住浴缸边缘,好歹把自己从水里折腾出来,拉过条干手巾草草擦了一回身上的水,顾不得去揉肚子,先找衣裳穿——坏菜了,衣服还在外边床上呢。等他光着脚摸到床边把衣服裤子套上,刚想再找条干手巾擦头发,就听到有人敲门,不急不慢的,敲了三四下之后又停了,荣石径直推门进来,一手还拎着他那两支铳,笑道:“洗完了?我来把你的宝贝送给你。这玩意儿有点像马克沁机关枪,是你做的?”

戴刀连忙接过来,极爱惜地抚摸着点头:“设计是我太爷爷设计的,我爷爷和我都做了点改动,官名叫二十八响连环铳。你说那个叫什么沁的,什么样?”他没来得及把辫子重新梳起来,头发就那么散着披在后背上,发梢滴着水,啪嗒啪嗒跟着他的脚步落到地上,像是个微弱的回音。荣石颇有兴趣地歪着脑袋看他及腰的头发,和额头处已经生出一点点青色发茬的头皮,所答非所问:“谁给你打辫子?”

“剃头匠啊,”戴刀做了个刮胡子的手势,其实他算是在少年和青年的分界线上,嘴唇边的绒毛还远远用不着刮,“剃头,刮脸,掏耳朵,打辫子,都是找他们,十天来一次。”

荣石啧了一声:“十天!太不卫生了。”他不怀好意地又靠近了点,近得足够闻到戴刀身上夹杂了胰子味的热腾腾的水汽,抽冷子伸手把戴刀头发薅住,从兜里变出把剪子来就要剪,“民国多少年了你还拖着辫子,赶紧咔嚓了去!”

刚才洗澡的时候要是有把剪子,说不定戴刀自己也就剪了,但荣石一动手,他又觉着这辫子兹事体大,万万剪不得,也忘了肚子疼的事,老牛拖车似的使劲往出拽,脚下把地板跺得噔噔响,鼻子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荣石手重,有劲,戴刀拽了两下不但没救出自己的头发,感觉连头皮也要撕扯下来了,想起荣石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赶紧又服软:“辫子碍着你什么了,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让我留着行不行?”

荣石已经齐着自己虎口把戴刀的头发剪下来了,乌黑的一把,挺粗。他顺手扔到地上:“可说呢,不能吃不能喝的,你留它干嘛?”说完又左右端详一回,“洗干净了这不挺好个小伙儿,拖个辫子像你赶上过大清似的。”

头上一下轻了好多,戴刀抬手摸摸,不太适应地晃了晃脑袋,眼睛瞪起来:“你土匪啊!”

“土匪?见一个我宰一个。”荣石眼神冷下来,带着煞气,“行了。你歇着吧。”

喜怒无常的怪人。戴刀又摸了把空荡荡的脑后。

晚饭的时候他没敢动一口肘子,勉强喝了碗粥,吃相和中午比起来那是斯文极了。胃里的石头刚刚小了点,万万不敢再吃油大的了——可那肘子真他娘的香啊。在饭桌上很容易就能摸清大半另外两个荣家人的脾气,十几年寄人篱下,像察言观色这种事戴刀不得不强逼着自己学会,并且变成本能。荣石的弟弟妹妹都没什么心眼,看着就是没吃过苦的样子。他垂下眼皮斯文地抿半口粥,荣意一边挑肥拣瘦,一边看着戴刀怪异的发型吃吃直笑,又和荣树嘀嘀咕咕的,不用猜戴刀也知道是在说自己。

“这是我请来帮忙管账的小戴先生,”荣石放下筷子,“就住在咱家。”

戴刀一笑:“叫我戴刀就行。”

门窗上的玻璃被北风吹的直响,戴刀往外看了一眼,下雪了。

——不知道这场雪有多少人捱不过去。如果没有选择来找荣石,自己又能不能捱过去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很珍惜地喝掉了最后一点粥。

荣意已经欢呼着明早要堆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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