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不到看我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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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十岁之前，对危险的感觉非常敏锐。那时候他还只是阿诚。幼儿的直觉是野兽式的，挨过几次打就能读出空气里的不详预兆，比如凉飕飕的眼神，往下撇的嘴角，又或者是别人家的欢声笑语，每一样都可能成为暴风雨的前奏，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桂姨动手之前逃开，努力把自己藏起来。后来阿诚成了明诚，明家的孩子明楼的弟弟，再没有挨过打饿过肚子，也再没有害怕过，除了现在。

最先到场的护士跪在那人的身边，伸手去探他颈动脉，紧接着一把扯下口罩，开始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标准的CPR——那瞬间明诚不知怎么想起苏医生嘶声叫喊“她已经死了”的样子，恐惧得毛发倒竖，手背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爆起来。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只知道必须离开这儿，现在，立刻，马上！

来不及犹豫或解释，明诚拉住身边明楼的手拔腿狂奔。明楼本来正在手机上查邮件，猝不及防被拽了个趔趄，还本能地向后坠了一下，手机差点脱手：“阿……”

“啊啊啊啊啊啊——！”

自他们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叫，高分贝的声音在走廊里反复折射之后格外刺耳，把明楼后面的话全盖住了。阿诚没回答，疾跑中偏着身子险险躲过迎面小跑过来的医生，一路扯着明楼跑到走廊尽头，在电梯门即将合拢之前硬塞进去半只脚。医院的电梯特别迟钝，又往中间合了两下才缓缓分开，明楼收脚不及，撞在他后背上，两个人一起跌进电梯，明诚还差点拱进门口的老婆婆怀里。明楼把人揪回来，又压着嗓子训他：“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说完了觉出不对，反手握住阿诚的手指，眉心皱得更深些，“手这么凉，是不是感冒了？”

走廊深处响起第二波尖叫，这次男的女的都有，有个男的嗷嗷喊着操他妈快打110，更多人选择了跑，有的都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大流向电梯方向涌来。跑在最前面的离门只有四五步远，使劲往前伸手想扒住门缝：“等等！等一下！”

明诚面无表情地啪啪啪啪连续按下关门键，力道大得像要把那个方块直接怼碎，电梯后排提着果篮的女人阴阳怪气嗤了一声：“喔呦，真是的，电梯等你们的时候可没人按关门好吧。”

电梯门终于堪堪擦着最前面那人的指尖合拢，不锈钢的囚笼开始下行，明诚松了半口气，被明楼拢在手心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明楼犹豫一下才放开他，回头看了眼刚才说话的女人，神色平静，不解释也不道歉，好像天经地义本该如此。女人梗着脖子还想回嘴，明楼已经移开视线，略微侧了头，一瞬不瞬地看阿诚：“怎么了？”

“……大哥，我想回家。”明诚勉强笑笑，动作尽量隐蔽地在裤子上蹭掉手汗，垂眼刚好看见电梯面板上亮着的发热门诊那一层，喉头不自然地一滚，“先回家再说，好不好？”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电梯下降的嗡嗡声里已经混进了别的动静，开始还是若有若无的，越靠近那一层就听得越清楚，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有人喊救命，有人哭爹喊妈，还有不断拍击电梯门的闷响。电梯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然而未知正是最大的恐惧，刚才还能说风凉话的女人竟哭喊起来，明家两兄弟同时回头大吼一声闭嘴，她又乖乖收了声，靠在电梯角落里低低抽噎。

明诚深吸一口气站到正对着门口中央的地方，浑身都绷紧了，死死盯着两扇门中间那条缝，沉声说：“待会一开门我就把人踹出去，大哥你按关门，一定一定不能让人进来。”

“咱俩换一下，我踹人，你按关门。”

明楼想把明诚拉开，从小到大一次也没违逆过他的弟弟却忽然转了性，犟得像头小牛，怎么拉都拉不动，紧紧抿着嘴唇，半步不肯让：“我来，大哥你别争——我比你反应快。”

明楼拿他没办法，眼神一溜发现刚才阿诚差点投怀送抱的老太太手里拄了根拐棍，末端分出四个叉那种。这会儿电梯已经叮地停了下来，也来不及好言好语地借了，他直接从老太太手里抢下拐棍塞到明诚手里，回手狂按关门键。

这一两秒钟似乎无比漫长，又好像连眨一次眼都来不及，门缝晃悠着开到两指宽，从外面伸进来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死死勾住门边，紧接着是半张扭曲的脸，直着嗓子喊开门让我进去，明诚抡圆了拐棍照着他的手砸，力气极大，蜷曲的指关节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儿，再扒不住门，被明诚用拐棍怼住胸口推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正好摔在电梯间和楼道的门口，惨叫声立刻又响起来。只顾着向前奔逃的人们踩在他身上被绊倒了，而后面的人还在不要命地往前挤，越挤前头倒下的就越多，那就踩着前面的人过去，后背肩膀脑袋，不管是哪儿只管踩着往前。明知道即使拦住电梯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可谁也不肯停下，半途中一步没踩实就会化为人肉阶梯的一部分，人群就这样在离电梯门口只有一米多的门口卡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两扇带着血手印的门又重新摇晃着合起来，彻底断了最后那点希望。

“——我，我不想死啊——”人堆最底下，爆出撕心裂肺一声嚎，听着闷闷的。

明诚下意识地去看明楼，正迎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的关切满得快要溢出来。

“阿诚？”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即苦笑一下：谁想死呢？生死面前由不得人想或是不想。但假如能有个选择的话，他想要大哥活着，而且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