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不到看我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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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在新义州停了差不多两个半小时，每个中国游客都被挨个检查了行李和手机，刚才还拍得不亦乐乎的大叔大婶们从没近距离看过荷枪实弹的兵，吓得不轻，乖乖把照片删掉了，人民军战士也不再为难他们，睁一眼闭一眼，算是过了进朝鲜的头一关。带着货的当地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陪笑脸塞烟是最基本的，季白看见有个穿制服的女人从两个年轻女孩的包里翻出口红揣进自己兜里，随口问导游：“一般人大概捞不着上车检查的活吧？”
“那肯定啊，家里没门子的连新义州都来不了，离中国太近了。这二年听说靠边境的村子动不动晚上遭贼，其实都知道，哪来的贼啊，就是这帮当兵的饿急眼了过去偷东西吃，说有一家还闹出人命了，市里给赔了不少钱。”导游摇摇头，好心提醒季白，“待会儿朝鲜导游该来了，这事让他们听见不好，你别细打听。”
没多大会儿果然上来了两个少妇，自我介绍是朝鲜国际旅行社的导游，穿着打扮比过了鸭绿江之后看到的任何朝鲜人都时髦，大衣敞着怀，领边上镶了圈颜色鲜亮的风毛，里头穿着及膝裙子和红毛衣，朝鲜人手一枚的“金像章”——金日成金正日两人的像章——正好别在胸口高耸的地方，还化了妆，路过季白身边的时候脂粉味浓得让他鼻子痒痒。更年轻漂亮的那个姓朴，还能听出点口音来，另外一个姓金，长相属于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开口是带点京腔的儿化音，季白插口问：“金导游是不是去过中国？”
金导游瞥他一眼，笑着点点头：“我在北京读过大学，我很喜欢那里。”
“哎哟这不巧了么不是，我就北京人啊！缘分缘分，”季白伸出手去和金导游热情握手，握完又转向朴导游，“两位美女多照顾哈。”
他这么一带头起哄，别人也要握手，弄得车厢里跟领导接见似的，两位导游也不好拒绝。等都握完了手，朴导游开始例行歌颂中朝友谊，说了几句，话风渐次转到金家的那位年轻统帅身上，这就要比尬夸中朝友谊要情真意切得多，什么粉碎了韩日美的阴谋啦，英明睿智地扭转了国内经济局势啦，关心热爱普通老百姓啦，等等等等。
趁朴导游说得热闹，季白悄咪咪从人群里退了出来，金导游扬声提醒他：“那位北京来的先生！现在不能下车，您等一下，我们很快就到平壤了！”季白早想好了说词，笑着回头：“知道不能下车，刚才我手机在乘务员那儿充电，差点忘了，我去拿。”
他溜溜达达走到厕所对面的乘务员休息室，敲门的时候眼角斜了下，金导游有意无意地正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来开门的洪少秋本来笑的特别为人民服务，看见是季白一怔，先把门关上才问他：“怎么了？”
“车上有同行，我来告诉你一声，是姓金的那个导游，”季白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左右胳膊不一样粗。男的还可以理解成当过兵，女的练成这样……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你刚才惊着她没有？”洪少秋皱眉，“是朝鲜国安还是内务部？”
“不知道。我没法多待，有人问就说我把手机忘你这儿了。”季白飞快说完要走，洪少秋从衣服衬里的暗袋摸出把小巧的手枪递给他：“能过安检，就是打不了几发，你拿着。”
季白低头扫了眼就推回去：“真用上它的时候，就等于我把朝鲜这个火药桶点了。你也尽量别用。”他犹豫着看向洪少秋的脸，“我宁可你完不成任务，也希望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洪少秋腕子一翻把枪收好，抬手用食指背面碰了碰季白的嘴唇，简简单单地说：“好，你也是。”
后来他们在火车上没再说过话，连眼神碰撞也尽量能免则免。季白说自己起太早了犯困，打了几个呵欠就靠着车窗闭上眼睛，像是在打盹，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听着众人的动静。洪少秋中间来送了两次开水，卖了一回盒饭方便面，国内跟团的女导游本来想问季白要不要买一份，看他睡着也不好叫醒，就拉着两个朝鲜同行一块吃，每人送了点淘宝上买的小玩意儿，又打听最近羊角岛赌场的带客提成还有没有。
“提成好像比以前更高，不过我看这个团……”金导游没说话，朴导游皱着鼻子做了个怪相，“我都想申请去罗先了，那边的英皇酒店也有赌场，比羊角岛好，方便，很多中国人。”
“罗先在靠吉林那边？”
“对，离边境近，不用护照，买张通行证就行，查的也不严，”朴导游挖了勺饭送进嘴里，说得眉飞色舞，“听说还可以去你们那边，诶，想想我还没出过国呢，真可怜。”
洪少秋推着装盒饭的小车从车厢末端往回返，刚好听到这么一句。他忍住了没朝季白的方向看，若无其事地过去了，边走边在脑子里大体勾勒出中朝俄三国边境的位置。
下午五点多，列车终于到站。季白跟着旅游团下车，洪少秋就站在车门边，脸上始终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然后各自投入不可知的前路，彼此充当锚点，以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