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不到看我不到

8  月黑风高夜，玩火尿炕

范川的咳嗽声让戈长虎短暂地安心了那么一瞬，只是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别过来他就被没头没脑四面八方抽过来的长发卷住了脖子。他本能地伸手去扯，指尖传来的触感非常陌生，也非常古怪，假如蛇身上没有鳞片——或者整条蛇只有一块鳞片从头包到尾——大概就会是那样的感觉，凉而滑，甚至连不断发力绞紧的动作也像是蛇，但奇怪的是，戈长虎并没觉得上不来气儿，也不疼，不过有点恶心罢了。

“虎子？没事吧？”从声音判断，范川大概站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左手边。戈长虎松了手，唔唔唔地朝那个方向比划了好几下，意思是暂时还不要紧，让他离远点儿。范川短促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命令他：“闭嘴，别出声。”

即使他不提点这一句，戈长虎也发现了那些发丝正锲而不舍地向自己的七窍里钻。眼睛和嘴还好，至少可以闭眼抿嘴略微抵挡一下，可耳朵和鼻子没法封上啊！他像马儿打响鼻似的一直咻咻往外喷气，想用气流阻碍头发的进入，这办法确实还算管用，但看起来那些头发并不执着，此路不通那就再换一条，无数发丝去势一转向双耳涌去，动作最快的已经牢牢攀住了耳廓，倒是把原本糊得密不透风的口鼻露出了大半。局面刻不容缓，戈长虎已经能感觉到油腻冰冷的头发由碗口粗凝成指头粗，马上就要钻进耳道里了，他胡乱撕扯了两下，发现打火机还握在左手手心里没有丢掉，这时候点火基本就是个同归于尽的下场，不过那也总比让头发钻进脑仁儿里强吧？他把大拇指摁到了打火机的齿轮上。这时范川摸出个怪模怪样的荷包，沉声道：“你先别动，也别睁眼。”

他仍是闭眼抿嘴地点点头，直觉范川一定有办法。范川从荷包里拈了盏最多两个指头大的油灯出来，取掉外面的纱罩迎风一晃，灯芯上便冒出簇紫白色的火焰，笔直向上烧着，焰心最里层还多少有些紫色，越往外越浅，最外层白到接近透明，温度高得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扭曲。他端着灯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这边的缠在戈长虎肩头手臂上的头发猛地后退，像是怕极了这火。范川毫不迟疑地将胳膊向戈长虎伸出去，裹在他头面上的长发嗖地逃开，范川冷笑道：“来都来了，还想走？”

戈长虎睁开眼睛，恰好看到身前的小型火雨：范川手腕轻轻一抖，无数水滴大小的碎焰自半空中急射而下，追着重新卷成球形在地上弹跳翻滚的头发倾泻，那火焰落地之后久久不灭，很快就把人头大的发球围在中间一小块空地上，空气里全是蛋白质被炙烤燃烧后的焦臭。

“外卖呢？”范川抿着嘴笑，笑着笑着就勾上咳嗽来，戈长虎给他拍了两下后背，指指丢到边上的快餐盒，又指了一下软倒在地上浑身干瘪塌陷的外卖小哥：“这人送来的，你敢吃我也不敢让你吃啊。”
火苗一层层把头发舔掉，没过多久就露出了中间血肉模糊的内核，有些像是凝固了的血团，也有点像是被剁碎了重新攒在一起的肉馅儿——戈长虎觉得自己的胃酸开始翻涌，大概今后很长时间都没法吃狮子头之类的菜了。

他打算和范川把这事当笑话说，一扭头看见范川的表情几乎可用凝重来形容，于是认识到这玩意儿大概确实非同小可，格外加着小心问道：“这又是什么……妖怪？”

范川摇头道：“这回你可问住我了，我也不知道。”说着屈起指头在灯盏底座上叮叮连弹几声，满地的火焰重新飞回灯芯上来，唯有一朵黄豆粒那么大的火苗方向正好相反，落到外卖小哥被嘬光了血肉的皮囊上。前后不过五六分钟的功夫，那具尸体就完全消失无踪了，风一过，连地上的小粒灰烬都看不见。戈长虎凭着凝结成一滩金属塑料和玻璃混合物的新款iPhone认出那地方应该是外卖小哥的腰或者大腿，范川咳得快要把肺吐出来，肩背却挺直得像宝剑出鞘：“其实他早就死了……咳咳，头发替他‘活着’而已，你听说过冬虫夏草没有？和那个原理差不多……”

火焰又卷到那团血肉上去，戈长虎多看了两眼，滋滋啦啦的烤肉声儿，而且他肯定自己闻到了肉香——这下估计撸串儿也得戒一阵子了。范川重新把灯罩扣好，珍而重之放回荷包里，换了另一个话题：“我枕头底下的东西，你已经看见了？”

戈长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十分尴尬，范川两只眼睛始终放在不断抽搐挣扎的肉核上，嘴里尽可能说得淡淡的：“看不看都没关系，我可以讲给你听。这玩意儿——别管它是什么吧——我以前曾经遇上过，那时候它只有心肝脾胃肾，已经难对付得很，眼下至少又多了血骨皮三样，我要是你，以后看见它有多远就跑多远，输给它不丢人，保住小命最重要。”

“那你刚才怎么不跑？”

“这不是有你在这儿嘛，”范川抬手捏了把他脸颊，沾了一手油也不以为意，“我跑了，你呢？你怎么办？”戈长虎想躲又没躲，最后干脆乖巧地把脸一歪，在他掌心蹭了蹭。

调戏人民警察果然过瘾，范川哈哈一笑松了手。说起来他隐瞒的事儿还有很多，比如刚才就算他不出现戈长虎也绝不会被区区头发弄死，再比如说那玩意儿其实以前就害死过很多很多人，还有，那头发上的油是人油，他们回去都需要洗澡，以及最重要也始终无法回避的一点，他和他已经分享了足够漫长的生命。

但愿他不会讨厌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