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不到看我不到

萌,嗲,欠,污,甜

[楼诚衍生]缓慢的黎明 番外 城·双(上)

 

北京

 

会议室里,陈亦度正在和一帮老狐狸虚与委蛇,黄志雄坐在他身后旁听了二十分钟就忍不住了,身子往前倾了点,小声说:“我听不懂,去楼下转转。”

专心致志听着独立董事打官腔的陈亦度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黄志雄站起身快步从会议室里出去,先去楼梯间抽了根烟,靠在墙面上朝空中无声地吐了个烟圈儿。他现在挂着总裁特别助理的名头,每次会议是要列席的,但会上讨论的那些问题他完全没有兴趣,也不想了解,什么股权置换,交叉持股,IPO之类的名词,听了就头大,还不如去楼下的健身房做组卧推来得过瘾。

抽完了烟,黄志雄嫌电梯麻烦,直接顺着楼梯下了二十七层,腿长的人步子也大,一步跨两三级台阶,等到从一楼大厅出去弯进健身房的时候,他的余光扫到一辆看起来很平凡的奥迪A6停在健身房和写字楼入口中间。那地方是不许停车的,黄志雄记得很清楚,刚开始送陈亦度上班的时候,保安特别和他强调了好几遍消防通道不能停车,今儿怎么就停了?只是匆匆一瞥,他没太往深里想,走到自己的储物柜跟前把全套体面合身的CBD精英行头脱了挂好,上身留了件白色紧身背心,再换上运动短裤加运动鞋,锁上柜门便去了器械区。

他的卧推最近一直保持在120公斤,比在外籍军团的时候下降了一点,不过在这个白领聚集的健身房里算是遥遥领先了,普通的健身教练也推不起来这个重量,坐惯了办公室,大部分人咬牙切齿推个60公斤就浑身大汗额角青筋直冒。黄志雄先做了十来个80公斤的卧推当热身,然后把重量直接加到120,两组过后他就见了汗,刘海汗湿了黏在额头上有点挡视线,而且卧推的时候只能看到棚顶,但黄志雄的本能告诉他有人在看着自己,而且还不止一个——每道视线都阴冷得如同舔上面颊的蛇信,叫人想忽略也难。他舔了舔嘴唇,再次把杠铃推起来,眼睛在镀了镍的杠铃杆上敏锐地捕捉到至少五六条正在接近的人影。他估算了一下现在把杠铃扔出去能砸倒几个,却发现对方的站位太过巧妙,卡死了自己每条可能脱身的路线。

最后一组十个卧推也结束了,黄志雄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从容不迫地坐起来,面对已经合拢的包围圈做了一个通话的手势:“我能打个电话吗?”没有人回答他,这群人沉默地围上来,至少有三个人右臂屈着端在腰侧对准黄志雄,胳膊上头搭了件运动服作为掩饰。这是标准的近距离手枪射击姿势,只要他稍有异动估计就会血溅当场。

“双手放在脑后!”

他照做了,立刻上来个人粗鲁地在他腋下腰间大腿和脚踝几处地方摸索了一遍。为首的那个长了张非常平凡毫无特点的面孔,用公事公办的冷漠口气确认身份:“黄志雄?”

“对。”

那人退后半步,紧接着他的两条胳膊从背后被牢牢拧住,一个厚实的黑布口袋套过来,眼前顿时失了光线漆黑一片。还是那个冷漠口气命令他:“站起来,往外走。”黄志雄迟疑了片刻,腰眼上被两把枪一左一右顶住,暗示而威胁地用力戳下去,他驯服地站起身,感觉出顶在腰上的手枪口径比常见的9mm手枪要细,疑惑地在黑暗里扬起眉毛。

九二式的5.8mm手枪?这种小口径军队基本不会作为制式装备,难道是警察?回国以来自己一直是个安分良民,唯一出点格的就是陈亦度给弄的那张身份证,再说哪怕身份证是假的也犯不上摆出这么大场面吧?黄志雄心里画了好几个问号,脚下就稍微放慢了些,后背有人大力推搡了两把,压低声音呵斥道:“放老实点!继续走!”

他跟着走了几分钟,脚下的触感从地毯的软变成更硬一点的硬质地面,黄志雄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一下大楼公共区域的结构,确定自己的位置是在电梯附近,说不定就在电梯里面——然后他觉得后颈尖锐突然的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黄志雄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不超过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头上的布套已经被拿掉,空气很凉,大概这房间是在地下。他用去几分钟时间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四壁和天花板都是未加粉饰的水泥原色,墙角丝毫不加掩饰地装了三个摄像头,无死角覆盖了整个房间,足够把呆在这间屋子的人里外看个通透。还不止于此,门边装了一面很大的镜子,单面镜,黄志雄猜测现在一定有人在那后面看着自己,但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桌椅固定在地面上,手腕上不是手铐,而是白色的塑料窄带,深深勒进皮肤里去,越挣扎就勒得越紧。他记起后颈上那一痛,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当时打了强效镇静剂——这个作风既不像军队也不像警察,自己八成是落到国安部门手里了。

陈亦度现在该开完了会吧?黄志雄想。没有任何能显示时间的东西,手表和手机都不在身上,镇静剂让他的时间感有些错乱,脑子也昏沉迟钝。他受过的训练里有一部分是专门针对刑讯的,知道这时候任何行为都会被拎出来分析,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坐在椅子上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几个小时过去了,没人进来审问或者刑求,像是把他忘了,黄志雄干脆闭上眼睛,在椅子里调整个最舒服的姿势开始睡觉。

一墙之隔的地方,一群人站在玻璃前观察他,交头接耳地交换意见。

“嫌疑人的心理非常强悍,态度过于冷静,”某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表示,“不满、恐惧、气愤、不安,这些都是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常规反应,嫌疑人四个小时前清醒,之后始终没有流露任何情绪,我觉得他受过专业训练的可能性很大,不建议做谈话,最好……”他扶了扶眼镜,手掌在空中轻轻顿了一下,力度和范围很小,然而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几分钟后房门被拉开,进来三四个男人,黄志雄本来就睡得极浅,鞋底和地面碰撞的声音足够唤醒他了,但他选择闭眼不动,任凭那几个人死死按住肩膀不给他活动的余地。

“黄志雄,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现在只有老实交代问题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发话的人是在健身房里问他名字的那个,大概是个小头目,开口便是威胁,“说吧,你非法入境的目的是什么?”

“……给老板打工。”他睁开眼睛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周围几个人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黄志雄垂下头叹口气,知道下一步估计是要来真格的了。

 

但黄志雄不知道的是,这时候为了他外头已经闹翻了天。

陈亦度中午被几个小股东拖去吃饭,席间喝了点酒,打过黄志雄的电话,不过没人接,陈亦度也没当回事。他俩之间的独立性其实很高,都是男人,谁也不能把谁拴在裤腰带上,自己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黄志雄能有点感兴趣的事打发时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他又试了一次,黄志雄的电话从无人接听变成了无法接通,陈亦度终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地库里车还在,黄志雄用的是他的附卡,银行那边也没有刷卡的记录,陈亦度立刻去写字楼的物业要求调监控,但物业的人支支吾吾说没法提供录像。陈亦度一把抓起值班保安的领子推到墙上,脸色阴得随时会滴下水来:“我再说一遍,我要看监控录像!”

“今,今天中午之前的录像被警察拿走了!不关我事啊!”保安感觉到陈亦度压抑着的怒火,知道这种大人物让自己失业比吃个苹果还轻松,立刻说了实情,“他们说要查案……”

陈亦度甩下保安,一阵风似的出了物业开始打电话。红三代自有个交际圈子,和上一代多半从政的选择不同,他们这群人从政从军从商的都有,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再加上互相合作的利益关系让这个圈子牢固无比。陈亦度一向出手大方,故而人缘极好,他又不轻易求人帮忙,这次放出话去要找黄志雄的下落,算得上是一呼百应,北京城里的各个分局加上一多半的派出所都被这帮衙内少爷们问遍了,然而毫无消息。在公寓里等了整夜的陈亦度一遍一遍打着电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天亮黄志雄也没有回来,电话在半夜的时候就从“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窗外曙光灿烂之极,金红色的朝阳自水泥森林深处一寸寸升起来,陈亦度心里那个微小的希望却沉到泥土里去。

 

 

 

一叠毛巾,几瓶清水。

毛巾在黄志雄脸上盖了两层,他鼻梁英挺,还有人把口鼻部位细心按实了,然后往毛巾上缓缓浇水。浸湿了的毛巾密不透风,没法完全吸收的水分顺着他的下颏滴落进领子里。黄志雄知道这时候再怎么呼吸也没有用,只会把水吸进口鼻,索性尽量屏住呼吸等着他们把毛巾拿开。他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了,心脏跳得越来越无力,眼前因为缺氧一阵阵发黑,意识都有些模糊,于是出于求生本能深呼吸了一次,立刻被灌进鼻腔里的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毛巾终于被取掉了,黄志雄一边撕心裂肺地咳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个容貌平凡之极的小头目再次喝问:“你非法入境的目的是什么?你的联系人是谁?!说!”

黄志雄表情木然,眼睛垂下来不看对方,视线定定落在自己身前一步远的水泥地上。

反刑讯最重要的一环是坚定不移的信念,他想起当时教官敲着自己的头盔说过的话:你得有点一想起来就高兴的事儿,或者你生命当中最爱的人,不要在意肉体上的痛苦,把感觉抽离出来,想着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不论那是回忆还是幻想。当时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觉得教官说得太浪漫了,不愧是法国人,此刻身临其境,黄志雄知道自己应该想谁:陈亦度,无论如何他都想活着再见到他。随后潮湿滞重的毛巾再一次盖住了他的脸,更多的水被倒在上面,黄志雄自从被带进这间屋子以来就水米未进,嘴唇干得已经脱了皮,本来打算吸吮一点毛巾上的水分,结果舌尖刚碰到湿漉漉的织物就缩了回来:那水咸的发苦,只会越喝越渴。缺氧,黄志雄脑子反应慢了好几拍,直到那咸味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才明白,对自己用的水刑是进一步改良过的,摄入大量盐分同样是种逼供手段——

“……入境的时候你携带了什么东西?交给谁了?”

这会是他们真正想问的问题吗?呼吸变得格外艰难,盐水不可避免的流进鼻孔和眼睛,闭着眼睛也无济于事,无数根小针扎着似的,让人想昏过去暂时逃避一下现实都变成奢望。黄志雄下巴垂在胸前,头发被汗水和盐水湿透,打着绺垂在额头上,嘴唇内侧和舌尖都咬破了,口水里带着血丝。

有人从身后揪着他头发把头提起来,还有人往他脸上泼了一些凉水,黄志雄趁机吞了半口水,落到空空如也的胃里发出沉闷的回响。非常凉,让人从心里往外的冷,要紧紧咬着牙关才能避免上牙打下牙发出格格声,但是至少眼睛不那么疼了。

“你的联系人是谁?说出来,我保证立刻放了你,最下层的小虾米我们没有任何兴趣,要的是你背后那条大鱼。何必呢,你死撑着不撂,自己吃苦不说,我们也得跟着加班。”

黄志雄沉默着扭头看向单面镜,口型清楚到夸张地说:“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只是个司机。”

 

 

这天中午之前,四九城里但凡在道上混出个字号的兄弟都收到了风声:有个老大要找个叫黄志雄的人,不管是谁,只要能有一条黄志雄的确凿消息,就值十万块钱。和风声一起传开的还有张证件照,照片里的男人英俊得和电影明星似的。于是就有那好八卦的私下猜测,这是欠了高利贷还不上跑路了,又马上被旁人反驳回去,欠钱的还能让他跑了?当弟兄们都是吃素的?还有人猜这叫黄志雄的皮相这么好,是不是给老大戴了绿帽子,睡大嫂那可是三刀六洞的罪过!

八卦归八卦,动动嘴皮子就能挣十万块的好事不是天天有的。在汇总到陈亦度那儿的消息里,黄志雄化身千万无所不在,同一时间既在海淀又在大兴,二十分钟之内先后出现在八达岭和雍和宫,陈亦度把那些明显不靠谱的信息都筛出去,最后只有一条是有用的:在写字楼裙楼的健身房里,黄志雄被一群男人绑架走了,有个去收保护费的小兄弟正好看见了,据他说,那帮男人看上去又像当兵的又像警察,害他差点当场抱头蹲下喊政府。

陈亦度又看了一遍这条消息,眉头拧成个死结,马上打电话给成天神出鬼没在国安工作的二堂哥,提示音仍然是电话无法接通,反而坐实了所有猜测里最不好的那一个。他立刻想到自己交给二堂哥的那只apple watch,假如是那表里的内容出了问题,就等于是他亲手把黄志雄推进漩涡中央的。电话迟迟没有人接,响了几遍提示音之后自动挂断,久违的无能为力感又出现了。陈亦度始终希望能够脱离长辈的余荫,并且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其实钱没法解决一切,和国家机器对上他仍然是蝼蚁——再强壮些的蝼蚁也还是蝼蚁。

茶几中间摆着几个药瓶,高高矮矮地排得很整齐,陈亦度拿起一瓶握在掌心里,黄志雄的幻视和幻听都算是控制得不错,可现在他已经快三十六个小时没吃药了。陈亦度考虑了不到两分钟就决定回家去,去求祖父,求父亲,求伯父,求堂哥,求一切可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的人。他知道黄志雄的脾气,犟起来能连命都不要,和黄志雄比起来,那点坚持又算什么呢?

 

 

 

水刑不过是道开胃菜,黄志雄湿漉漉的裤腿被剪开,腿肚子上贴了两个圆形的电极,电线在地上拖着,后头连着蓄电池,大腿的肌肉还在抽搐抖动。他们刚刚给他通了五秒钟的电,时间掌握得刚好,没法昏过去,也不至于失禁。审讯的人已经换了三次——或者四次,他猜已经过去了不止二十四小时,困倦像潮水一样不停涨得更高,尚存的那点儿清醒是海平面即将吞没的岩石,随时可能困得一头栽倒在地。

没法睡觉,灯光笔直照在脸上,闭上眼也挡不住的那种亮法,审讯的人轮班熬着黄志雄,像故老相传的熬鹰,别管多么野性难驯的鹰,熬着不让睡觉,不给吃喝,最多三天时间就老实了。黄志雄不太怕疼,不是不怕,是经得多了就麻木了,但是疲惫困倦比疼痛更折磨人,他脑子里像是从楼顶摔下来只西瓜,一切都乱糟糟地塌在那儿,还淌着水。

“嘴严的我们见得多了,最后还不是哭着喊着连偷看小姑娘洗澡都往外说?哥们儿,你这么挺着对谁都没好处,过完了电自然还有别的招儿等着你呢,说吧,你和相片里的人什么关系?”

一张不算太清晰的照片塞到他面前。黄志雄缓慢地眨了眨眼,眯缝着眼睛在强光里辨认了一会儿,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在浮着盐花的脸颊上冲出两条歪歪扭扭的痕迹,猛一看像是在痛哭。 

“太亮了,我看不清楚。”黄志雄气若游丝地说。那盏灯马上被关掉了,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他其实早就认出照片里面的人是他的队长,确切地说是前队长,可是他不能说。一个秘密总是连着另一个秘密,如果他们知道陈亦度也看过这块表里的内容,会不会把陈亦度也抓来拷问?他知道陈亦度家里背景挺大的,但是万一呢?闭上眼睛,黄志雄容许自己眷恋地短暂回忆陈亦度的身体,细瘦的手腕和脚踝,发着光的眼睛,毫无赘肉的腰,嘴角勾起的笑,腰窝下面的臀肉性感地翘起来——不,他不能允许,甚至无法想象陈亦度经受这些,连万一也不行。

“我不认识,”他说得很诚恳,“而且我也没有偷看过小姑娘洗澡,从来没有。”

咔哒一声,电流再次蔓延到全身,黄志雄觉得两个眼珠子要从眼眶里跳出去,舌尖沁出金属或血的咸味,整个人抽搐着电到失去意识的边缘,灵魂一只脚已经出了窍,然后又被强硬的拖回肉身里来,

他缓了几分钟才从濒死的眼花耳鸣中勉强恢复了点感知,惊诧地发现蓄电池和电极都消失了,连脚下浸着水的水泥地面也被拖过,审讯他的人换成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笑得非常和煦。这种人黄志雄见得太多了,惯会下命令指挥别人的文职军官,手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枪茧也没有血,但人命一点也不比自己少。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上半身后仰着,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额角尖锐地疼起来。

“放心,放心,我只是来问你两个问题的,”男子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一块apple watch,“这块表你见过吗?谁给你的?”

“……捡来的。”黄志雄明白过来这才是真正的问题,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既否认了表是自己的,又无法查证答案的真实性。他注意到男子仍然在注意着自己的反应,补充道:“在乌克兰,谢苗诺夫卡的一家酒吧里,场面很混乱,我也喝醉了——伏特加。”

“表里的音频,你听过吗?”中年男人把apple watch放回口袋,问得足够清晰,并且让开了位置让摄像头能够同时捕捉到两个人的脸。黄志雄有点紧张,他觉得这像是个陷阱。音频?什么时候里面有音频了?不是只有无法看清细节的照片吗?

“我不太会玩这东西,和我的手机也连不上……就知道里面有照片,不过屏幕太小了看不清,别的就不知道了。”说谎的秘诀是要在假话里混上一点真话,尤其是细节部分,越真实具体,越能把别人的注意力从虚构的部分上转移开,但又不能说得太多。这几句回答全是真话,中年男人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道:“你很幸运。休息一下,换身衣服,有人来接你。”

中年男人出去之后便有人来送食物和替换衣服,手脚上的束具也给取了下来。黄志雄喝了一点热水,胃里多少暖和了些,强忍着筋骨酸软把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脱掉,草草擦拭了换上干爽的。刚才那句“有人来接”,他只能想到陈亦度,除了他,国内黄志雄也不认识什么人了。只是没想到陈亦度的动作会这么快,比预想中最好的情况还要迅速很多,或者说,他根本没敢笃定地期待陈亦度会来。

现在他来了,这就足够了。

 

 

陈亦度在国安部门没什么面子,他堂哥也才将将爬到副处级,虽然陈老将军的门生故旧在国安能说上话的还有那么几个,但有关系不等于就要卖这个情面,何况人情这种东西向来是用一次便少一次。陈亦度回家碰了软钉子,从父亲到祖父的态度都差不多,一个司机而已,回头再找个就是了,从今年的退伍兵里挑个身手好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时全家人正难得齐整地围桌吃饭,主位是刚出院没几天的陈老将军,下来是大伯二伯两家人,陈亦度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白羊里的那只黑羊,夹在一丝不苟的亲爹和风韵犹存的亲妈中间丢下颗大当量炸弹。

“司机无所谓,我也不是手断了不能开车,但是黄志雄是我男朋友,我必须得捞出来,你们要不帮忙我就求别人去,走到哪儿也是这句话,男朋友都不管我还是人么?”

满桌三代十来个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望住他。陈亦度放下碗往起站:“时间紧迫,二哥我知道你为难,好歹给我指条路,这事儿找谁有用,我该上贡上贡,该下跪下跪。”亲爹理所当然地拍了桌子,没敢拍得太重,压低声音呵斥他胡说八道,陈亦度站起来后退半步,腰杆笔直表情自如地一笑:“您就当我犯浑也行,真赶时间。”

他都走到门口了,陈老将军在背后咳嗽一声:“坐下吃饭,吃完饭你陪我下棋。”

下棋的功夫老爷子打了几个电话,还不耽误手里工兵排雷团长扛旗,看出孙子心思根本不在军棋上就眯起眼睛。据说当年陈将军还是新兵的时候就左右开弓百发百中,是真是假陈亦度没亲眼看见过,但隔了这么久的太平年月老人的骨头缝里还是往外散着硝烟味儿,到现在看人也总瞄着一击毙命的眉心咽喉心脏,看得陈亦度心里发毛,连输了三四盘。他支棱起一只耳朵听着电话里边的动静,老爷子咳嗽一声说了个地址,陈亦度默默记了一遍就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跑,身后老爷子重重咳嗽了声,说你爸也是不得已,明年春天兴许他还能再往上进一步。

陈亦度停了停,回头笑道:“我知道啦,接了他我们立刻回上海去,夹着尾巴老实做人。”

“去吧——过了春天再回来。”老将军没有站起来,在座位里疲惫地挥挥手,这一刻他看起来真的是个老人了。

 

 

所以在郊区一所平平无奇的厂房外头等人的陈亦度是已经自行发配沧州的陈亦度,就这样他还把老爷子的车给诓了来,车窗前头随随便便放着特别出入证。等了将近两个小时,黄志雄从门岗的小门里自己走出来,有点儿晃,但看着脸上身上还是好的,没什么伤。陈亦度一颗心放下了大半,顺手按了两声喇叭,黄志雄拉开副驾驶的门重重坐进来,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着塌下去,从裤兜里掏出刚刚发还给他的手表,边往手腕上戴边口齿含糊地嘟哝:“困,还有……饿。”

“他妈的,那帮孙子不让你睡觉?你先睡会儿,到了机场我叫你。”陈亦度掉头往北边开,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几个药瓶递过去,“是不是得饭后吃?”

黄志雄半闭着眼睛梦游似的接过来,挨个拧开瓶盖往外倒,最后撮了半把药片儿吞下去,喉结滚动发出很响的一声“咕咚”,又像漏了件什么大心事一样去摸陈亦度的侧脸,摸两把,捏捏,终于满意地收回手:“……真的。”

他们在机场吃了顿急就章的饭,黄志雄半睡半醒地要求“最快的那种”,于是陈亦度选了KFC。黄志雄埋头狠狠吃了一气,终于缓过来,把第四个汉堡的空盒子放到一边,伸手去够陈亦度面前的可乐:“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丢了的?”

“当天晚上——这事怪我。”陈亦度心里难受得很,黄志雄眼下青黑极重,眼白全是血丝,要是早点发现,大概他还能少吃些苦头。吃了苦头那个人呵欠着摇头,可要说的话都被第二个更大的呵欠吞掉了,陈亦度眼看着他困出了两滴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内眼角,实在忍不住,就伸手给抹去了。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黄志雄低头对他笑笑,依恋地蹭了下陈亦度的手,“没被打,放心吧。”

飞机上黄志雄睡了一路,好在头等舱座位宽大,不算难捱,尤其两个人在毯子下头还牵着手。黄志雄觉得自己连梦都没有做,但陈亦度觉出他睡得并不算安稳,时不时整个人就无缘无故地发起抖来,时间不长也就一两秒钟。他担心黄志雄停药将近三天之后精神状态不稳,又舍不得把人叫醒,最后只能更紧地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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