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不到看我不到

17  你说该知道多少才合适？

若以神兽几乎无穷无尽的寿命计算，饕餮和貔貅现在不过相当于刚会翻身的三个月大奶娃娃，若真对上厉害角色八成还是要吃亏。故而范川虽然给俩小的分派了看门的活计，自己也没走远，和戈长虎找了个没亮灯的院子翻墙进去，在几乎半人高的枯草里悄悄站定。夜色浓黑，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杨树叶子彼此碰撞时哗啦哗啦鼓掌似的响声，由远及近海浪一般翻滚过来，不枉它有个“鬼拍手”的外号。

基本已经彻底抛弃唯物主义的戈长虎怕说话声会惊动了什么，便握了范川的掌心一笔一划在上面写：『等多久？』

范川低低耳语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戈长虎先是选择性地听见“我最喜欢你”几个字儿，美得只差没当场飘起来，晕陶陶地在“英俊高大”“器大活好”“爱岗敬业”“温柔体贴”之间权衡良久，觉得这绝逼应该是道多选题，哪儿分得出“最”来，只好摇了摇头。范川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最喜欢你傻乎乎的，不该问的从来不问。傻人有傻福。”

戈长虎有点莫名惆怅。他总觉得这时候的范川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故事，然而想起人家刚表扬完不该问的不问，便又把十万个为什么咽回肚子里去，抬手轻轻搂住范川的腰。原想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多腻歪会儿，谁料想半空中毫无征兆地劈下道闪电，咔嚓一声脆响，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戈长虎头皮一凛，下意识地把范川扑倒在身下，又捂住他耳朵就势滚了半圈，这才看见第二个雷紧跟着下来，粗壮的闪电生生把那棵枝不摇叶不动的槐树劈掉了小半个树梢，剩下的大半棵树也被雷火引燃。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天，隐约还能看见几颗星星，云彩全无，那闪电竟像是撕裂了天空冒出来的，戈长虎纳闷初冬怎么还会打雷，结果连着又落下数道雷鸣电闪，全都打在那槐树附近。

范川等了几分钟没有动静，扯着戈长虎一跃而起重新翻上墙头，顺着几家相连的院墙走回那种着槐树的院子，但见深紫色的雷火沿树干直窜下来，整棵树烧得如同火炬相似，树皮哔哔驳驳爆个不住。树下的九鼎里也落进了火星子，此刻往外吐着惨绿青蓝各色火焰，只是被雷火所镇，刚刚升起半尺来高就被压回去，空气中除了木头的清香还有越来越浓的恶臭和血腥味儿。范川抚掌而笑，指着火光中若隐若现的正房解释给戈长虎听：“邪法是要挨雷劈的，装避雷针也不管用。”

“你的意思是……有道友渡劫呗？那怎么之前没劈，难道是专等着咱们今天来了，特意劈给咱俩看的？”戈长虎看见火焰熊熊中蒸腾起无数粗细不同的黑色绳索在空中狂乱挥舞，眼看都要挥到他们眼前来了，便拉着范川往旁边让了让，又问，“这黑的到底是什么？我都看见好多回了。”

“什么道友，不要乱说。这就是孽，作孽的那个孽，跟我上次和你说的功德是反义词，不信你拿手碰一下试试。”范川示范给他看，两根手指探出去再剪刀似的合拢来，指间光芒闪处，碗口粗的黑色绳索登时断下半尺长的一节，随即飘散化为乌有，他握着戈长虎的手腕举到半空，几乎藏不住雀跃地怂恿：“来试试嘛。”

漫天火光在他眼睛里映出两簇跳跃的火苗儿，明亮又活泼，看上去还是个未谙世事满怀热情的少年，戈长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范川的头发，低声道：“你……别这么看我啊。”

范川憋着笑别开脸，两根手指塞到嘴里吹了个响亮口哨，两个小家伙乖乖地从院子深处跑出来，脚下踩着金紫五彩的火焰，身上非金非玉，流光溢彩，有一只还特意低下头露出头顶米粒大小的凸起，原来是饕餮头顶的独角就快长出来了。

“谁干的？”范川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权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

戈长虎正听得津津有味，左边心口突如其来地一疼，他想开口叫范川，却噗地喷出口黑血，接着腹部右侧疼得直不起腰来，再然后连呼吸都被扼住了，无论他怎么用力喘气都无济于事，肺像变成了实心的，满是红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戈长虎拼命抓扯着自己的喉咙，耳朵里轰轰作响，偏偏还能清晰地听见有人在哭，尖细婉转，不男不女，忽老忽少，如同一根扎破了鼓膜径直戳进脑子里的针，哭得他心烦意乱，只觉人这一辈子活得太没意思了，全是惨事，没一样事情是能由自己做主的，不如……

——不不，谁说全是惨事的……不对！戈长虎用上全身力气把眼睛转到范川的方向，但范川并没有看他，而是竭尽全力从墙头冲下去，向街口狂奔。

他看见自己的指甲都变成了紫色，皮肤下面像有无数虫子蠕动似的鼓出许多硬币大小的包，视野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唯独那缥缈的哭声没断过，一直在往脑子深处扎。这就要死了吗？戈长虎很不甘心地捏紧拳头，突然看见街口方向爆出极绚丽的绿光，就像是十个礼花弹一次性在地面上炸了一样，往四面八方绽出拖着长长尾巴的轨迹，然后空气重新涌入气管肺泡，经过喉头的时候拉出不受控制的哮鸣音。

戈长虎开始狂咳，最后咳得整个人都在抖，失去平衡从墙头跌落下去，一边咳一边手脚并用地往街口方向爬。两个小家伙早就追着范川跑过去了——川儿什么都能搞定，肯定没事——

他远远看见一个绝不会认错的削瘦背影，突然觉得再也爬不动了。